左轮

这家伙是来嗑冷西皮的。

EK· The Sound of Silence

原作:The Originals 

配对:Elijah Mikaelson / Niklaus Mikaelson

声明:两位吸血鬼属于冷圈属于黑夜,不属于我。

 

1

 

这一幕发生在以利亚拧断尼克劳斯的脖子之前。

 

失忆的第三年,他的梦还没醒,依然是马诺斯克小酒馆里来历不明的钢琴师。某个不太寻常的夏日夜晚,以利亚在酒馆里结识了一位朋友,——漂亮的朋友。那张俊美面孔甫一出现在这个偏僻的酒馆就吸引了以利亚的注意力,面孔的主人点了杯波旁威士忌,将酒杯撂在钢琴上,肆意地打断了以利亚的演奏,旋即露出戏谑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开口同以利亚聊天。

“人是由记忆构成的。”

这是那位漂亮朋友所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以利亚,蓝绿色的眼珠在晦暗的灯光下仿若涨满夜色的湖水:“我的记忆里塞满了另一个人,现在他不在我身边了,这让我觉得自己不再完整。”

以利亚收回搭在琴键上的手:“很少有人会这样无礼地打断我的演奏。”他停顿片刻,仔细地审视坐在他面前的英俊青年,“不过你大概很清楚,人们很难去责怪你。”

漂亮朋友笑起来的样子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原谅我。”狐狸毫无歉意地说。

以利亚能从漂亮朋友的身上嗅到血的气味儿,对方闻起来像是刚杀过人,苍白的脸颊和有些凌乱的金棕色卷发也显露出淡淡的疲态。小镇钢琴师无端地生出几分远离对方的冲动,仿佛动物本能地察觉到地震的前兆。令人感到危险的漂亮朋友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眼眶被酒精熏得泛红。在这短暂的沉默里,以利亚身侧的插花掉落了几片叶子,嫩绿的花茎亦变得枯黄,他的听觉还捕捉到了蛇类爬行的簌簌声,这些异象令人不安,而眼前这位漂亮的朋友便是不安的源泉。

不安的源泉嘶声道:“我曾经被人关在地牢里折磨了五年,在此期间,饥饿与孤独不停地腐蚀着我的意志,惟有对复仇的渴望以及,”他垂下眼睫,似乎为了即将暴露的柔软情绪而感到羞赧,“对家人的思念能让我保持清醒。离开困锁我的地牢之后,我很难再忍受孤身一人的生活。我想念家人的陪伴,尤其是我哥哥的陪伴。”

“你的家人们还好么?”

漂亮朋友斟酌片刻,嗤笑着扬起眉梢:“显然比在我身边时要好。”

有位微醺的客人点了杯酒送过来,漂亮朋友冷淡地拒绝了陌生人的好意。以利亚忽然发觉,这位漂亮朋友只冲他一个人微笑。

“钢琴师,你有兄弟吗?”

“没有。”

“如果你有兄弟,你希望他是什么样子?”

“很抱歉,我想象不出。”

“你想象不出。”

在苍白面颊的衬托之下,漂亮朋友的唇瓣显得红艳异常。他微低着头,视线从睫毛底下向上挑,这令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沉狞戾。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忽然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邪恶得像是从噩梦中攫取的场景。漂亮朋友看了那条蛇一眼,随后施施然起身:“我该走了,钢琴师,很高兴认识你。”他重新露出狡黠的笑容,仿佛还藏着什么能够影响到以利亚的杀手锏。

那抹笑意令打定主意远离危险的以利亚莫名动容。可他镇定地坐在琴凳上,重新开始了他的演奏。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察觉不到漂亮朋友谈起记忆时的闪烁其辞,何况以利亚并不迟钝。失忆的第一年,他便探寻过以利亚这个名字的过往。——以利亚迈克尔森,始祖吸血鬼、一个恪守诺言的传奇。而那位漂亮朋友毫无疑问是新奥尔良曾经的暴君、狼人与吸血鬼混血者、声明狼藉的阴谋家、被自己的眷族背叛的始祖、以利亚的弟弟,尼克劳斯迈克尔森。

以利亚盯着漂亮朋友的背影想到,他的弟弟比传闻中更痛苦,也比传闻中更好看。

此刻的以利亚感受不到传闻中的以利亚的感受,他的心脏已经不再为尼克劳斯的痛苦而颤动。只有那张漂亮面孔上的笑容,能让他从审美角度上理解几分传闻中的以利亚对尼克劳斯的偏爱与忠诚。

这个夜晚就像一场模糊的梦。

 

2

 

失忆的人是以利亚,焦躁的人却是克劳斯。

 

克劳斯曾被以利亚旺盛的保护欲困扰了数百年,他一度觉得自己对瑞贝卡的控制不过是在复刻以利亚对他的控制。只不过他做得比以利亚更过火,他的反抗也比瑞贝卡的反抗暴力得多。他使用棺材,使用匕首,使用狼毒,亦或他的眼泪。而今以利亚终于不再管他,克劳斯反倒觉得他的胸膛被人挖空了一块儿,吸再多的血也填不满。——此言不虚。考虑到他几乎杀光了半个法国的吸血鬼,却仍旧觉得心房空荡。

以利亚失忆的第四年,克劳斯依然时不时跑去法国闲逛,倒不是为了见以利亚,而是为了杀人。某个晴朗的午后,他拒绝了一通来自霍普的电话,随后心情低落地继续他的“仇敌清除项目”。克劳斯有一种清晰的预感,随着他的一次次拒绝,霍普会对他愈来愈失望。或许有一天,她不会再承认他是她的父亲。可是我是为了你的安全。克劳斯向着脑海里那个未来的霍普默念。

夜幕低垂时来自马赛的巫师锁定了克劳斯的位置,成群结队地赶过来与他交涉。他们喊他魔王,喊他疯子,要求他离开法国。彼时克劳斯刚刚结束他的血腥盛宴,舔着指尖上残留的血迹餍足地笑了笑。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他面对着那群巫师,在月光下张开双臂,状若一尊俊美无俦的魔王雕像,“我在执行我的正义。”

他杀的不过是会威胁到他哥哥的潜在危险。克劳斯认为现在的以利亚对迈克尔森家族长达几十米的仇人清单一无所知,于是就轮到他来保护以利亚了。

在诡辩这方面,获胜的永远都是迈克尔森家族。

打发走那群烦人的巫师之后,克劳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迎来了一位新的访客,——他的养子,马塞尔杰拉德。这可真是稀客。克劳斯冲着路灯下的吸血鬼挑起眉梢:“马塞勒斯,如果你意图修复我们破碎的父子关系,最好能提前打个电话。”

“这话竟然是从一个拒绝接女儿电话的父亲口中说出来的。”马塞尔打量着地上的血泊,“你倒是一点儿没变。”

克劳斯抿紧嘴唇,月色在他的眉峰之下打下阴沉的暗影。马塞尔平静地看向他:“你正在搞砸第二段亲子关系,克劳斯。”

“她想见我,这过界了。我只会给她带来危险。”

“你在法国大开杀戒的传言已经传到了霍普的学校,人们都说你疯了。她只不过是想和你通个电话。”

克劳斯看了看干涸在指缝里的血,马塞尔以非人的速度移动到他面前,抓住了他冰冷的手腕。克劳斯暴怒地挥开养子的手臂。“Leave me alone!”他一字一顿地说。

马塞尔点头,冷笑着后退了两步:“霍普闯进你的精神世界的那一天,你也是这样赶走她的么?”

克劳斯像是被毒虫蛰了一口似的紧闭上眼睛又睁开:“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让我的女儿看清我——她的父亲,是一个怙恶不悛的杀人狂?”

仿佛要配合他狂躁的情绪一般,夜空中忽然响起沉闷的雷声。月光下的始祖嗅了嗅潮湿的空气,他看向自己的养子,静默片刻之后,无措地收敛起扭曲的神情:“你走吧,马塞勒斯,我想一个人待着。”

他的养子发出一声疲倦又恼火的叹息。

“也许她比你以为的要了解你,也许她早已接受了你的全部,也许她所期待的父亲并不是完美的英雄,也许她爱的就只是真正的你。”马塞尔抬手指向克劳斯的蓝眼珠,“你生气的时候眼睛是金色的。所以我和霍普都清楚,你让我们滚开的时候并不是出于愤怒。”

你生气的时候眼睛是金色的。

克劳斯胸膛里那颗古老的心脏因为这句话而收缩了一下。雷声复又响起,一场夜雨在此时降落,混血者湿润的眼眶也藏入了雨水当中。他在窸窣的雨声中问马塞尔:“是霍普这样和你说的吗?”

马塞尔无奈地上前,抬手按住克劳斯的肩膀:“当然是霍普,难道你以为我会和你倾诉衷肠?我不是青春期的小姑娘,更不是以利亚。”

以利亚。高尚的、永远以拯救尼克劳斯为己任的以利亚。他现在大概在和那个不戴日光指环的女人约会吧。克劳斯嘲弄地咧开嘴:“以利亚不会再这样做了,或许我早该把平静的生活归还给他。”

马塞尔凝视着克劳斯的眼睛,最终了然地下判:“瑞贝卡说得没错,你真是自恋与自我厌恶的混合体。”

克劳斯颇感意外地挑高了眉毛。

他的养子继续道:“你们刚分开的那段时间,我在纽约见到过以利亚一次,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但他杀光了一整个夜店的吸血鬼。你总觉得是你夺走了他本该拥有的平静生活,然而我们都清楚,那扇红门之后的以利亚有多疯狂。他那血腥人生里的主人公从来都不是你,而是他自己。”

 

3

 

以利亚偶尔会在梦里看到一扇红色的门,他隐约能感受到那扇门属于过去。然而红色是危险的颜色,已经忘却过去的吸血鬼始祖并不打算推开那扇门。他满意现在的生活,满意他现在的情人安托瓦妮特的陪伴,不想再做回一个“迈克尔森”。

 

漂亮朋友第二次来访时,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他一言不发地挨着以利亚坐下,身上有雨水的气味儿,湿漉漉的衣服勾勒出瘦削的身形,那双蒙着一层阴翳的蓝绿色眼睛牢牢地盯着吧台,避开了以利亚的视线。

安托瓦妮特不在,午夜的小酒馆里只剩下零星几位客人。以利亚为这位狼狈的访客倒了一杯酒,轻轻地推了过去。

“钢琴师,你还记得我吗?”漂亮朋友哑着嗓子问道,被雨水打湿的身体蜷缩着,宛如一只在暴雨中流浪的狐狸。

他看起来伤痕累累,无家可归。

以利亚面对红门时的决绝似乎被眼前这只无家可归的狐狸给挠花了,一些古怪的情绪从门缝中流淌出来。他听见自己这样开口:“我重新思考了你上次问我的问题。如果我有兄弟,尤其是弟弟,或许我愿意他像你一样。”

漂亮朋友这才抬起脸回应以利亚的目光:“谢谢你,”他用极低的声音补充道,“Brother。”

通红的眼眶让人难以联想到那位喜怒无常的国王。

以利亚按捺住抚摸对方脸颊的冲动,思索着倘使自己表现得冷漠疏离,是否就有机会见到尼克劳斯的眼泪。——传闻中的以利亚见过吗?

漂亮朋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忘了我的疯话和我的疯问题吧,钢琴师。”

“希望我的答案能带给你一些慰藉,毕竟你看起来……淋了很久的雨。”以利亚说着瞄了一眼腕表,他得在安托瓦妮特回来之前打发走这位漂亮朋友,而不是让温柔的情人接触到声名狼藉的迈克尔森。

漂亮朋友留意到了以利亚的举动,识趣地撂下酒杯,贴心得不像是传闻中的始祖吸血鬼。临走之前他深深地望了以利亚一眼:“愿你能拥有平静的生活,always and forever。”

这是以利亚第二次目视着漂亮朋友的背影没入酒馆之外的夜色。尼克劳斯。这个名字在他的舌尖逗留片时,最终仍是被他咽了回去。传闻中的以利亚安静地待在红门之后,此刻的以利亚冷淡地收起空酒杯,揣度着传闻中的以利亚与他的漂亮朋友是否有过另一层关系。在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生命里,他们是否共度过悖德的夜晚,是否躺过同一张凌乱的床,做过同一场香艳的梦。

破晓时分,浅眠中的以利亚再一次于梦境中看到了那扇血红色的门。梦中的他倚在门边轻轻地叹了口气,曲起手指在门上敲了敲。

“我永远都不会打开这扇门。”他冲着门后汹涌的情绪说道,“你的弟弟以为你抛弃记忆是为了追寻平静的生活,你的眷族以为你是为了摆脱迈克尔森家族的责任。然而经过这几年的内视与旁观,我发觉抛弃记忆这一举动是以利亚迈克尔森的自戕,你选择了一种隐蔽的、无人知晓的死亡。

“没有坟墓,没有葬礼,更没有道别。

“而我则是你的新生,未曾许下always and forever这个誓言的新生。我不会让任何人毁掉这新生的一切,哪怕那个人是你最亲爱的弟弟。”

红门之后汹涌的情绪化为一片死寂。

一种解脱混合着空虚的情绪紧紧裹住了以利亚的心脏,也许这片死寂便是传闻中的以利亚的葬礼。此刻的以利亚久久地伫立在门边,一丝于他而言十分罕见的顽皮笑意爬上了他的脸。

“你已经没机会反悔了,以利亚迈克尔森。我不会给你机会反悔。”

这是最后一抔土,也是最后的致辞。

 

4

 

马诺斯克的郊外有一片茂密的山林,在月光的照耀下,满地交错的树影如同晃动的黑河,通往影子的国度。克劳斯的狼趾踏过林间的落叶与松针,金色的眼睛仿佛暗夜中的两盏烛光。一盏名为怒火,一盏名为饥饿。

 

他赤裸着身体在林中醒来,躁郁的情绪并未随着昨晚的奔跑而清空。克劳斯已经许久不曾转化为狼的形态,但他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孤狼了。没有领土,也没有同伴。找到自己的衣服时,晨间的雾气已经彻底散去。克劳斯回望了一眼酒馆的方向,他不该来这里的,哪怕去海底找特里斯坦谈心都胜过来找这个并不欢迎他的以利亚。

如果我真的去找特里斯坦,我可以给他念一念那首名为《毒树》的诗。克劳斯一边想象着海底幽深的景象一边拂掉身上的尘土,也许特里斯坦会用数百年的时间去学会鱼的语言。

克劳斯曾经妄想过学会蜂鸟的语言。

还在神秘瀑布镇那会儿,他和卡洛琳提起他在安第斯山脉漫步时遇见过一只蜂鸟,并说那是他唯一一次想要做一个人类。那只脆弱的蜂鸟悬停在克劳斯面前,小小的心脏像机关枪一样拍打着,每天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维持在死亡阴谷的边缘,在必然的终点到来之前填满自己的一生。克劳斯可以想见那种感觉有多满足,但他没有向卡洛琳提起的是,他亦因此向往过死亡。

少年时期的克劳斯也无数次地思考过生与死的问题,彼时他还不知晓母亲给他的项链会放大他内心中的懦弱,也不知晓迈克尔并非自己的生父,他每日深陷在父亲带给他的恐惧之中,于是无可避免地思考着用死亡来逃避父亲。如果没有以利亚和瑞贝卡陪伴他走过那段最黑暗的岁月,他或许会在得到永生之前就了结自己。

在安第斯山脉时所思考的死亡却并非如此,死亡不再是逃离,而是迎接。他在看遍了世间的奇景和人性的畸形之后想要看一看生命的终点,想知道这个终点是否能填满他内心的空洞。直到他有了女儿,克劳斯才把自己对死亡的跃跃欲试搁置在一边。他一如以利亚所期待的那样学会了爱。他的哥哥想要让他学会爱与被爱,霍普的出生带给他无条件的爱的感受,让他承认爱并非是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样把家人封在棺材里搬来搬去,以利亚的失忆却让克劳斯失去了被爱的感受。这世上惟有以利亚会不厌其烦地在克劳斯耳边重复着对他的爱,而今克劳斯想要坦诚地告诉以利亚我也爱着你,那个全新的以利亚却让他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克劳斯只和过去的以利亚躺过同一张凌乱的床,做过同一场香艳的梦。

躲避迈克尔追杀的那段时期,克劳斯再次将他的家人们封进棺木,以确保迈克尔无法伤害他们。此前他只封印过瑞贝卡和科尔,这还是他第一次封印以利亚。成功地掩盖行踪之后克劳斯略感忐忑地将匕首从以利亚的胸口拔出来,他的哥哥眼中燃起怒火,一言不发地夺过了他手中的凶器。

克劳斯心虚地后退了半步:“如果你想报复回来,请给我准备一副漂亮的棺材。”


此处缺失部分在凹⛰️,其实没几句话。


“我说的不是这种报复。”

“你现在没有发言权。”

最终他们还是倒在了床🩸上,以利亚贴在他耳边喟叹:“尼克劳斯,别用匕首去表达你的爱。”

然而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克劳斯并没有改。

 

5

 

失忆后的第七年,以利亚拧断了尼克劳斯的颈椎。

 

据那位被拧断脖子的漂亮朋友所言,一个名叫海莉的女人失踪了。

这是漂亮朋友七年间的第三次造访,扰乱了以利亚对安托瓦妮特的求婚,并坦陈了他自己的身份。他对以利亚提起他们的过去,提起他们的家族,以利亚颇感不耐地听完这一切,尽量心平气和地回应道:“你想寻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恳求你,哥哥,”漂亮朋友合掌,用一双含泪的眼睛望向他,“和我一起回新奥尔良,海莉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以利亚不禁有些感慨命运的偏心,命运不该在赠予尼克劳斯残酷性情的同时又赠予此人一双柔软的眼睛。

“我不是你的哥哥。”他漠然地说。

“可是你爱我,以利亚。”

这话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以利亚轻声笑了,似是在嘲弄尼克劳斯的大言不惭:“你说过,人是由记忆构成的。而他主动抛弃了记忆,一切与你有关的记忆。你凭什么笃定他还存在,凭什么笃定我会像他一样爱你?”

相识四年,此刻的以利亚终于见到了漂亮朋友的眼泪。他想这就是尼克劳斯的杀手锏,他能感受到他和传闻中的以利亚所共用的那颗心脏在为此抽痛。只可惜,此刻的以利亚在情感上对此无动于衷。他抬手拧断了漂亮朋友的脖子,并目视着这位朋友眼中的光芒熄去。

以利亚原以为一切会就此结束,事情却在这一夜过后开始变糟。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梦魇中见到那扇血红的门,一些古怪的幻影甚至会在他清醒的时候出现。这是来自门后的报复,他想,尼克劳斯所言非虚,传闻中的以利亚的确深爱自己的弟弟。

“你这是在做什么?”以利亚在梦中质问红门之后的自己,“忘了这一切吧,以利亚迈克尔森。你知道我们的本性有多疯狂,如果你继续干扰我的梦,也许我会去美国对付你的家人。”

这句威胁也算是一语成谶,在安托瓦妮特也向以利亚坦诚了真实身份之后,他又得知安托瓦妮特的弟弟罗曼有生命危险。而那个要取罗曼性命的反派角色,当然是尼克劳斯迈克尔森。

失忆的以利亚没能察觉到这是一个谎言。为了救罗曼而重新踏上新奥尔良的那一刻,他构筑了七年的平静新生一步一步开始崩溃。海莉死了。他又捅了尼克劳斯一次。他面对着一双双注视着他的眼睛,察觉到那一双双眼睛里所蕴含的惊异。信息不对等。这是一个圈套。古老的心脏终于对他发出警示,然而一切为时已晚,他已然作为帮凶参与了海莉的死亡。海莉那双绝望的眼睛在火焰中爆裂地燃烧,他脑海深处的红门也在烈焰中吱吱作响。

以利亚重新恢复意识时已经被困于尼克劳斯的地牢,而安托瓦妮特正被尼克劳斯的狼毒折磨着。那个在他面前从来十分友善的漂亮朋友终于露出了残忍乖戾的真面目——

 

“你害死了海莉,安托瓦妮特即将死于我手,这样我们就两清了,很公平,不是么?”

 

克劳斯并不介意以利亚拧断他的脖子,漫长的生命里他们时不时就要伤害彼此。他介意的是,失忆的以利亚向他伸手的那一刻,冰冷得像是他们的父亲,那个喜欢虐待克劳斯的父亲。

可他也不再希望以利亚恢复记忆,他能够预料到他的哥哥恢复记忆之后会如何被海莉的死亡折磨,那种痛苦足以令人崩溃,正在经历瘟疫与季风的新奥尔良不需要第二个发疯的始祖吸血鬼。

然而迈克尔森家族的成员似乎注定要以拯救为由困锁彼此,拥有祸髅的四人被霍普用魔法困在了狩猎屋——一个精神世界的监狱里,惟有打开各自的那扇门,才能回到现实。

问题是,以利亚打不开属于他的那扇红门。

当科尔与瑞贝卡推开各自的门离开,白色的长廊里只剩下克劳斯和以利亚。克劳斯抱着膝盖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为这触感怔愣了一瞬。上一次他来到以利亚的思维宫殿,这条白色的长廊明明令他感到温暖。

“我恨你。”他直白地告诉此刻的以利亚,“我竟然还将你和我的哥哥视为一人,他用一千年的时间让我依赖上他,是这世界上与我关系最亲密的人,而你把他杀了。”

以利亚疲倦不堪地靠着那扇撞不开的红门:“你抱怨够了吗?”

“远远不够。”

“如果你非要说这些,我不得不纠正你那癫狂的逻辑。”以利亚严厉地指出,“选择失忆的人是他自己,杀掉他的人也是他自己。只有我打开这扇门,你才有机会亲口问他,问他为什么自杀。”

克劳斯阴沉地问:“你为什么自杀,因为我吗?”

“现在你又把我和你的哥哥视为一人了?”

声名狼藉的混血者冷着脸起身,走近那扇红门,上下打量了一番:“上一次也是我。”

“什么?”

“帮你打开这扇门。”克劳斯看向以利亚的眼睛,试图找寻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却一无所获。他将手搭在古旧的门把上,踌躇地握紧。

“如果回来的真的是你,以利亚,”克劳斯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海莉的死并不是你的错。”

 

6

 

一只血手从那扇红门之后伸出来,猛地将以利亚拉了进去。跌入门后的以利亚悚然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手——

 

夜半三点,敲墙声。他想起艾塔斯湖水面上晃动的波纹。月光沿着窗帘的缝隙探进房间,以利亚睁开眼睛,将左臂枕在脑后。他为这敲墙声所惊醒,又为这敲墙声陷入沉思。于他而言,睡眠并不是十分必要。但从入驻的第一天起,每晚都被同样的声音打扰,再大度的人也会感到好奇。

唯一棘手的是,这是女巫的房子。 

被猛烈敲击着的墙壁位于别墅的第二层,紧邻着弗雷娅的书房。这位热爱旅行的姐姐将别墅交给以利亚看管之后就踏上了前往黎巴嫩的旅程,她并没有限制以利亚的出入范围,于是以利亚去书房检查了一番,甚至在布满黑魔法的书房里睡了一晚。他发现敲墙声并不是来自一墙之隔,那个恶作剧的家伙就藏匿在墙壁里。

那家伙可能是个混蛋幽灵,可能是一只顽皮的黑猫,亦或是一坨丑陋的蛤蟆。

以利亚很想挖开墙壁一探究竟,然而他不能毫无顾忌地挖开女巫的墙壁——领地对于女巫而言意义非凡。正因如此,准备远游的弗雷娅才会特意请以利亚来到新奥尔良替她照顾她的房子。墙壁里的混蛋也因此肆无忌惮地打扰着这栋别墅的临时主人。

日历撕下第四页时,以利亚将手贴在颤动的墙壁上,弯曲食指轻叩了两下:“今晚,你的好运气用光了。为了你,我致电给弗雷娅征求了她的许可,她允许我挖开这面墙壁。”

狂躁的墙壁并没有理会这份恐吓,依然砰砰地叫嚣着。向来注重礼仪的以利亚对着墙壁点了点头,挽起睡衣的袖子,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暴力破坏了半面墙。

浮动的尘埃在月光里荡开,墙壁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咒骂。是会说话的猫吧?以利亚期待地将视线探了进去,没有顽皮的黑猫,没有丑陋的蛤蟆,只有一个英俊的吸血鬼站在一堆碎裂的砖头上,与他面面相觑。

“你不是巫师。”吸血鬼如是定论。他傲慢地打量着以利亚,虽然身处在破败的墙壁之中,拿腔拿调的模样却像是一位落难的国王。

 “的确不是。”以利亚凝视着吸血鬼沾满了灰尘的脸。这些天以来他的思绪一直围绕着墙壁中的混蛋打转,此刻混蛋真的从墙壁里走了出来,气氛却有些奇妙。混蛋英俊的外貌委实不符合他的联想,从容不迫的模样也令以利亚有些失望,他斟酌着问道:“恕我冒昧,你为什么居住在我姐姐家的墙壁里?”

“我比弗雷娅来得更早。”英俊的吸血鬼龇出尖尖的牙齿,“是那个可恶的女巫霸占了我的房子。”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说我的家人可恶。酒柜里有血,要来点吗?”

吸血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尼克劳斯,你可以叫我克劳斯。”

 “以利亚。”

 “弗雷娅买下这栋房子时我就已经在这面墙壁里了。”尼克劳斯接过以利亚递过去的酒杯,悠然自在地坐到沙发上,“她发现了我,说巫师的房子里有个吸血鬼会显得很传奇很神秘。”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以利亚觉得有些好笑,他为尼克劳斯续了一杯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离不开这栋房子,在弗雷娅到来之前,我甚至都不能离开那面墙壁。弗雷娅说我被诅咒了,咒语很强大,她解不开。”

 “谁诅咒了你?”

 “我忘记了。”尼克劳斯咬着酒杯的边沿,在饮过血之后,他那张苍白的面孔上终于有了血色,“弗雷娅唤醒我之前的很多事,我都忘记了。”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那她为什么又把你砌进了墙壁里?”

“她说她的弟弟要来,问我愿不愿意躲在墙壁里吓唬吓唬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明尼苏达。顺着密西西比河一路游过来,旅途很有趣。”以利亚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以前的事,你完全不记得?”

“我记得我有很多敌人,也许我以前是个国王。”

“新奥尔良以前只有喜欢扮成女人的公爵。” 

“你胆敢取笑我。”

在听清这句话的那一刻,以利亚的后背就撞上了酒柜。尼克劳斯的鼻尖几乎要抵上他的脸,苍白的双手也卡住了他的喉咙。以利亚轻轻地拍了拍尼克劳斯的后背:“放开。”

尼克劳斯的双手松动了,他的眉心拧出一道深刻的细痕:“也许我会扎穿你的心脏。把你封在棺材里,让你也尝一尝关禁闭的滋味。”

喉咙上残留的痛感,令以利亚想起那些淹不死他的河流。在他的意识里,他曾经长眠于湖底,毕竟他不需要呼吸。眼前的尼克劳斯亦如那些淹不死人的河水,不具备任何威慑力。

“你应该想办法离开这栋房子,尼克劳斯。你应该去看看新奥尔良之外的地方。” 

尼克劳斯闻言缓慢地摇了摇头:“即便没有诅咒,我也会留在这里。”

窗外的曙光缓慢升起,吸血鬼侧头看了一眼,退回了石墙之中。被以利亚砸开的墙壁如同愈合的伤口一般慢慢恢复了原样,每一块碎石都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

在吸血鬼苍白的脸被愈合的墙壁彻底遮住之前,尼克劳斯对着以利亚露出一抹揶揄的笑:“以利亚,酒柜里为什么会有血?”

为什么?

如若不是尼克劳斯用过的酒杯还遗留在桌案上,以利亚会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当作自己的臆想。他敲了敲墙壁,吵闹的吸血鬼不再给予任何回应。他试图再一次将墙壁凿开,然而仅仅凿开了一条裂缝就停下了动作。那道裂缝里淌出了血。

第五个夜晚,以利亚从碎裂的墙壁中薅着尼克劳斯的领子将吸血鬼请了出来。他整理好吸血鬼松垮的领口,问道:“酒柜里的血难道不是弗雷娅为你准备的?”

尼克劳斯像一匹悠闲踱步的狼一样绕着他转了一圈,鼻尖凑到以利亚的颈边嗅了嗅他的气味:“撒谎。你认识我,以利亚,你一定认识我,知道我是谁。我像个地缚灵一样存在于这栋别墅之中,我能感受到,这栋别墅是因你而存在的。”

在以利亚开口反驳之前,尼克劳斯用冰冷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嘘。”

噤声之后,尼克劳斯走到一面墙那么高的书架旁,一格一格翻找起来。以利亚抱着双臂出言提醒:“弗雷娅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书。”

“我是吸血鬼,不是人,她不会介意的。”

“毫无意义的诡辩,你在寻找什么?”

“被你遗忘的。”

“失忆的是你,尼克劳斯。”

“你又记得些什么呢?”尼克劳斯从书架的缝隙中掏出一个八英寸左右的木质棺材,吹落棺木上的灰尘,轻巧地掀开了盖子。

以利亚忍不住将视线探了过去。

一个娃娃。漂亮的,有着金色长卷发的,沉睡着的娃娃。

瑞贝卡。

这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浮现在以利亚的脑海中。

尼克劳斯瞥了他一眼:“认得吗?”

以利亚忽然抬手抓住尼克劳斯的胳膊,他不想让尼克劳斯再回到墙壁里,也不想让瑞贝卡再回到棺木里。棺材里的娃娃蓦地睁开了眼睛。

尼克劳斯重新扣上盖子,将棺材塞回书架的缝隙。“我该回去了,以利亚,这里交给你,你总是能处理好一切。”吸血鬼向着石墙退去,以利亚抓着尼克劳斯的手仍然没放开,他跟着尼克劳斯一步步走向石墙,直到吸血鬼嵌进墙壁里,而他停留在石墙之外。

“我该怎么解救你?”

愈合的墙壁爬满了尼克劳斯的大半个身体,以利亚凑得更近了些,“给你一个吻吗?”

他吻上了一面冰冷的墙壁。

日历撕下第六页的那个夜晚,以利亚在书房里发现了更多的东西。

一个被他命名为科尔的人偶。

一罐看起来十分危险的白橡木粉。

一柄比尼克劳斯还要苍白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匕首。

尼克劳斯捏着画笔站在他身后:“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像一块画布吗?”他蘸满红色的颜料,轻轻画了一笔。一道血红色的裂纹。

以利亚盯着吸血鬼的画布,指了指那道红痕:“你的‘世界’裂了。”

“我是‘世界’之神,你有什么愿望,以利亚,我会帮你画出来。”

以利亚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间又快到了:“被新奥尔良困住的世界之神,我想带你离开。”

“我也想带你离开,以利亚,我正是为此而来。”

以利亚与吸血鬼对视了片刻,他攥住后者的手腕,拉着苍白的吸血鬼走出了书房。穿过长廊,跃下阶梯,身后的墙壁塌落下来,如同奔涌的时间一般紧咬在他们身后,飞扬翻滚的尘埃似是沸腾的灰色河流,誓要将尼克劳斯裹挟回冰冷的墙壁之中。

“我出不去的,以利亚。”尼克劳斯在紧闭的大门前停下脚步,那扇门像一道诅咒似的立在那里,而身后的废墟正准备将他们吞食。画笔从门上划过,留下一道裂痕般的印记。尼克劳斯倒退着步入身后沸腾的尘埃之中,“记忆里的一切都应该留在记忆里,尤其是那个被马塞尔砌进了墙壁里的克劳斯。”

以利亚用力地将吸血鬼拽回到自己的鼻尖底下:“虽然我遗忘了很多东西,但我知道我承诺过,我永远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那就打开这扇门。”

 

7

 

什么是老年?

朝着两个方向生长的禾苗:

童年的黎明,

死亡的夜晚。*

 

恢复了记忆的以利亚一如克劳斯所料想得那般崩溃,迈克尔森家族用以逃避死亡的永生之术已然成为了捆锁灵魂的诅咒,没有哪只怪物可以活着享受安宁。克劳斯交给以利亚一罐自己的血,用来解安托瓦妮特体内的狼毒。毫无疑问,安托瓦妮特从此失去以利亚的爱了。克劳斯看着手腕上正在愈合的伤口想到,我哥哥最爱的人永远是我。

离开圣安妮教堂之后,克劳斯一路来到杰克逊广场,颇具童心地爬上了安德鲁杰克逊将军的雕像。夜风拂过脸颊,群星在蓝灰色的天幕中闪耀,克劳斯惬意地跨坐在铁铸的马背上凝望新奥尔良的夜景,数百年来第一次发觉自己亲手建造的这座城市与童年的木屋并无分别。

他已在此处停留太久了。

他应当像那只蜂鸟一样飞往群山。

不那么诗意的表达就是,克劳斯迈克尔森决定为了家人赴死。他要将纠缠他女儿的祸髅引进自己的身体里,再带着这个比他还要古老的怪物化为一捧飞灰。

 

什么是黄昏?

诀别词。*

 

化为两捧飞灰。

以利亚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把玩着手中的白橡木树桩,血橙色的落日坠在天际尽头,将这世间仅存的能够杀死始祖的武器映成暖金色,他想起尼克劳斯解开狼人封印之后亮起的眼眸。一抹古怪的暖意爬上皮肤,他问他的弟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生气的时候眼睛是金色的?”

“你告诉过霍普,霍普又告诉了马塞尔,以至于我在他俩眼中已经毫无威慑力,”尼克劳斯坐在杰克逊广场的长凳上,语调轻快而飘忽,“给我那个树桩,我亲爱的哥哥,赴死的国王并不需要骑士的陪同。”

以利亚恍惚间看到了弟弟年少时的影子。尼克劳斯胆子很小,害怕的时候却总是憋着不说。他只向以利亚求过一次救,但那一次以利亚没有伸出援手。以利亚迈克尔森已经为此后悔了几个世纪。这一次,他在尼克劳斯的注视之下将手中的白橡木树桩一分为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永远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尼克劳斯怔愣地抬眼,在洞悉了以利亚的决定后拧紧了眉峰:“这对你而言不公平,以利亚,你的生命还有很多种可能——”

“你是我这一生的意义所在,尼克劳斯,我唯一能接受的'可能'就是和你一起。”

一起活着,一起死去。

晚风送来远处的笑声与爵士乐,新奥尔良的街头总是有人跳舞,有人狂欢。尼克劳斯沉默了许久才起身握住以利亚递给他的半截木桩:“如果群山的另一头只有永恒的黑暗而没有安宁呢?”

“我会陪着你,弟弟。”

他们用白橡木捅穿了彼此的心脏,杰克逊广场上的音乐一路飘往港口,越过海洋,抵达群山。这一次,他们终于有机会去学习蜂鸟的语言。

 

END

 

*《在意义丛林旅行的向导》,阿多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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