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轮

这家伙是来嗑冷西皮的。

迟早完蛋

1

李诞第一次见到池子是在二零一五年七月十八日,幽默小区组织的脱口秀演出,票价八十。

演出场地在一家书店的二楼,又黑又土又瘦的年轻人穿着件灰色的半袖,胸前印着白色的单词:Bullshit。太阳穴两侧的头发剃得很短,余下的头发在脑袋顶上扎了个揪儿。从造型上来看,谐得浑然天成。

浑然天成的黑土瘦握着麦克站在高高的书架前,背对着一溜儿的世界名著妙语连珠,机关枪一样七分钟抛了十三个段子。从地域文化到针砭时事,气氛炸得不得了。

一米八三大诗人李诞站在观众群里,海豹拍手.GIF似的啪啪给那个年轻人鼓掌。

李诞是个很擅长搭讪的人,前提是这个人他瞅着顺眼。

演出结束后黑土瘦跑去一楼的水吧喝雪碧,李诞一路跟了过去。

“演得不错,加个微信吧。我是今晚80后的李诞。”

“哇!”

他确定,黑土瘦的两条眯缝眼里挤出小星星了。直到他离开,小孩儿都一副没回过神的样子。

那天晚上李诞翻了翻池子的朋友圈,发现这位小朋友的业余爱好还挺多。说唱、轮滑、硬笔书法、打碟、打球、BeatBox等等等等,生命力特别旺盛。

这么有意思的孩子,得拐去上海。

二十二号那天李诞离开北京,候机时特意发了条微信和池子道别,问池子想不想去上海玩几天。

池子很痛快地回复了一个字:想!

“那你等我消息,我闲下来的时候你就过来。”

“耶!”

哇、想、耶。这孩子表达喜悦的时候倒也不像平时那么话痨。登机之前李诞没忍住发了个微博:新认识的小朋友,95年的。附图是池子的微信朋友圈背景——小朋友自己写的漂亮字——人活着,並不代表不該死。 

对,繁体。

倒不是李诞喜欢张扬自己的交友能力,而是身为一个敏锐的创作者,遇见有趣的人和事,很难按捺住发微博留念的欲望。

没过多久池子就签进了他们公司。

那段时间李诞发在微博上的视频里有一大半都是池子。

2016年的互联网已经告别心灵鸡汤时代,反智主义毒鸡汤也不再盛行。网民们开始欣赏更复杂的幽默,对段子手有了更高的要求。

李诞骨子里是个文人,不太喜欢“段子手”这种称呼,和池子聊到这一点时,池子显得很是无所谓。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对世界的要求却很是洒脱。这种品质颇为难得,池子展现出这种品质时却是不经意的。

彼时的池子不仅有一颗赤子之心,在经济上也常常赤字。赤子的一面会让他在创作受到内容限制时发小脾气,赤字的一面会让他抱怨完了就继续干活。

李诞偶尔也会对池子念叨一些人生经验,但他很克制。一方面池子是个怪才,他不能确定念叨这些东西对一个怪才而言是好是坏;另一方面给别人灌输人生经验这种事太过傲慢,也太过中年。李诞不喜欢。

节目里的池子每次出场都顶着“中国脱口秀未来”、“脱口秀天才”一类的名头,既像是在岔他,又像是在用一种厚脸皮式的方法幽默地表达对他寄予的厚望。

李诞在拿“脱口秀未来”和“天才”岔池子的时候,是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刚把人拐来上海时,感到不适应的其实是李诞。那时池子暂住在他家里蹭吃蹭喝,像个永动机一样,每分钟都在嗨,竹竿儿似的身体里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将李诞懒猫一般的作息搅和得支离破碎。直到池子搬了出去,李诞一睁眼睛仍然是池子的微信。

“哥,你醒了嗎?”

“哥,你醒了叫我。”

“哥,我什麼時間過去找你?”

“哥,人是鐵。”

要不是念在这孩子是个天才的份上,李诞一定没收他的手机,再用胶布黏住他的嘴——这是起床气还没消的时候。余下的多数时间,和池子在一起还是令李诞感到开心的。两个思维很活跃的人凑在一起憋不出什么好屁,世间万物在彼此捉弄之下都变得可爱了一些。

他曾经录了一段池子光着上身戴着墨镜在KTV里七扭八扭地唱歌的视频,不光录了,还发到了微博上,不光发了视频,还留下一句:中国脱口秀没有未来了。

池子看了之后很是恼火:“哥你咋这样,你看看我在微博上都是怎么吹捧你的!”

小朋友还有个爱好是摄影,他俩整日厮混在一起,李诞自然而然的成了小朋友的模特。一顿摆拍抓拍之后狂发微博,附言我哥真帅我哥真酷我哥有型等等等等。

丑了近三十年的李诞经历了三秒钟的不知所措,而后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摸着池子的大腿,道:“说得很好,以后就这么吹。”

池子连滚带爬离开了沙发:“好好说话,别摸大腿。”

“慌什么,”李诞靠在沙发上,像一只在猫爬架上蹉跎光阴的加菲猫,懒洋洋地看了池子一眼,“没见过潜规则?”

“哈哈哈哈哈哈我呸!”

2

呸一个和自己关系好的人是件很快乐的事。

两人在微博上没少互相挤兑,基于年龄差和职位高低,这种互怼往往显得池子很皮。

李诞瞄了一眼趴在榻榻米上逗猫的黑土瘦,抄起一本滞销书砸了过去,道:“起开,你丑到我们家猫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丑。”池子轱辘到榻榻米的另一边,“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自己——啧,你睁不开眼睛。”

是真的皮。

但若说在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让池子乖乖听话,李诞肯定是要算一个的。他对池子并不严苛,开读稿会时大家都要改稿,池子则是想改就改,不想改就不改,这样的优待反而令池子在他身边工作时会自觉变乖。

梨视频来采访那天他们刚开完读稿会,两人面对着记者排排坐,池子的乖劲儿还没过,在李诞谈到自己身上有讨人喜欢的地方也有讨人厌的地方时,他抓着李诞的胳膊来了一句:“不,你身上没有讨人厌的地方。”

一个单口喜剧演员百年难得一见的嘴甜。

李诞觉得很是受用,搭着池子的肩膀将人往自己身上搂。

池子像个被摁爆了的气球一样噗出声,冲着记者做了个鬼脸:“我最讨厌他对我动手动脚。”

就动。

动手动脚的何止一个氛围轻松的访谈,两人出去参加火影游戏组织的直播活动时,李诞还曾在直播现场隔着衣服掐池子的胸,逼得小朋友使出十八般挡技。

喜剧演员嘛,就这点好。做什么都像是在活跃气氛。

梨视频的记者显然不怎么了解李诞,准备的问题当中多数是在别的访谈中答过n遍的。刚开完会的一米八三大诗人答得很是不耐烦,身旁那位机灵的小朋友嘻嘻哈哈地缓和着尴尬。

其中一个问题是两人的第一次相遇,李诞觉得这问题没劲透了。

也许是他们之间的打闹过于亲密,以至于人们把他们的相识想象到了很久以前。实际上他们相遇在2015年的夏天,根本谈不上久远。若是三十年后他和池子还在一块儿厮混,他也许会乐意回答这种问题。

池子听了这个问题倒是很嗨,歪到李诞身上说要不咱们现编一个,每次都编个不一样的版本。

于是两人将这一次的初遇安排在了洗脚城,池子是洗脚城老板的儿子洗二代,李诞是老板手下最器重的员工。

记者笑得直捂脸,问不去了。

值得高亮的是访谈中有个测试默契度的环节,梨视频准备了一些听起来很腐的问题:

“如果你们参加活动,到了宾馆之后发现只有一间标准大床房,怎么办?”
很显然,这问题也没憋什么好屁。

李诞大手一挥,在答题板上写下“住呗”二字,池子贱兮兮地纠结了一会儿,答的是“保持清醒”。

“池子你是怕诞总对你做些什么吗?”

这年头,长得丑帅丑帅的也逃不过腐眼看人基。

池子的纠结也不尽然是出于搞笑,在相互调戏这件事上,他输给李诞不是一回两回了。

曾有网友在微博问答上向李诞提问,让他说一件池子最尴尬的事。

李诞答曰:被我当众舔过乳头。你们众筹个二十万吧,我把视频给你。

一米八三大诗人和脱口秀未来的世界就是这么刺激。

和池子一起窝在家里看《百年酒馆》那阵子,李诞还没戒酒。他坐在榻榻米上自斟自饮,偶尔对着屏幕里靠着吧台丧中求稳的Louis CK举杯。池子怀抱着沙发靠垫坐在一旁,像是对《百年酒馆》致敬一般,难得地保持着静默。

池子是不太喝酒的,他说他练过跆拳道,喝高了保不齐会打一套醉拳,伤到花花草草。李诞也从未撺掇过池子喝酒,人生在世常常有前后矛盾的地方,例如自己追求糊涂,又欣慰于他人的清醒。

梨视频的访谈发布之后,有目光雪亮的网友在底下评论:

蛋蛋的手只有两种状态,放在池子身上和即将放在池子身上。

李诞瞅着屏幕里那两个其貌不扬的喜剧演员,明明坐的是两个凳子,却全程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

保持清醒真的很难。

看完《百年酒馆》那天下午,李诞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吐了一口长长的带着酒味儿的叹息,拍着池子的大腿说咱们看个轻松的吧。

池子在播放器里挑挑拣拣,最终选定了《死侍》。

Deadpool这名字里也有pool。

Deadpool毁容之后也其貌不扬。

Deadpool也是个话痨。

李诞瞅一眼屏幕,看一眼池子,看一眼池子,又瞅一眼屏幕。

池子一脸警惕地回望着他:“求助帖,我哥被拨浪鼓附体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完蛋啊,”李诞哼笑道,“咱俩要是有孩子,大概就是死侍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我呸!我自己就能生出这样的!”

3

某位暴躁95后玩守望先锋,嘴上说着自己法鸡贼6,实际上输多赢少。

剃掉了粉色头发的内蒙古时尚界翘楚将《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枕在脑袋底下,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游戏少年,道:“你打游戏时挺安分的。”

“啊?”戴着耳机的人根本没听清。

“我说我是你的父亲。”

“噢噢。”

没听清还要挤出两个音节来敷衍,这分明是友谊碎裂的声音。

“守望先锋,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半个小时之后李诞也拥有了自己的战网账号。

在相互影响这方面,领着池子去杭州玩那天,李诞曾望着湖面上两艘渐行渐远的船只对池子提出要求:“你能不能文艺一点儿,矫情一点儿,多受点我的熏陶?”

池子一通爆笑,“你负责矫情,我负责哈哈哈,多互补啊。”

强行互补。

“还想不想给我写序了?”

池子倍儿狗腿地抱住他的手臂,“想想想。”

序写是写了,却被出版社毙了。

池子特别愤慨,道:“你都没毙过我的稿!”

“别嚎了,”李诞将手搭在小朋友的后颈上捏了两下以示安抚,“一边儿呆着去,我玩会儿架子鼓。”

架子鼓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池子在一旁挑衅似的来了段BeatBox。李诞将架子鼓敲得更响,心道我毙你稿子做什么,我现在只想毙掉你这个人。

毙不得。

不能毙掉这样一个,能将愉快的气氛变得更加浓稠的人。

这世界就是理想主义的盐碱地,习惯了虚无之后突然遇到一个这样的人,难免会惊奇。我们都在漂浮啊,不沉下去就可以了,你怎么还想着造船?

刚决定戒酒的时候,空气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李诞指着池子道:“你别造船了,过来给我唱首歌。”

池子一脸警惕地蹭过来,“喝傻了?”

“我戒酒了,”李诞抓着池子的胳膊晃悠了两下,“以后和你一起喝水,泡网吧,成年人的世界我过够了。”

那是在冬天,上海的冬天,池子还没适应的没有供暖的冬天。他穿着加绒的卫衣挨着李诞坐下,上下嘴皮子一碰,道:“好啊。”

“你咋不惊讶呢?”

“我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让你等这么久?”

“彼此彼此,你上回喝多了说,你等了二十来年才等来个我。”

“你和喝多了的我相处得挺融洽啊。”

酸溜溜。

相遇太难了。能在奔三的时候遇见一个,对方明说了要出剪刀,你仍然心甘情愿出布的人,真的很难。

“戒酒好,”池子扶了下眼镜,深思熟虑道,“你得参与个什么活动来抵消戒酒的空虚感。”

“比如?”

“我去给你办一张老年活动中心的年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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