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轮

罗密欧是个吟游者，他兜售传说。接下来要讲述的故事，便是其中一个——

1.旅人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伴随着俗套的暴风雪。

冷风从窗缝钻了酒馆，就连声称自己从不畏惧严寒的东斯拉夫人都凑近了温暖的壁炉。这位旅人身材高大，光头使他看起来有些凶悍，而他的右手边则摆放着一柄巨斧。

“嘿，伙计。”罗密欧走到斯拉夫人的桌旁与他搭话，“你的斧子可真酷。”然而他的称赞并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换来斯拉夫人的吹嘘。

来自远方的光头佬横了罗密欧一眼，并不作声。

“跟我说说吧，朋友。”罗密欧浑然不在意对方的轻慢，“你可曾用它砍下过猛兽的头颅？”

“你还是闭上嘴吧，聒噪的小子。”麦格尔金老爷子，这间酒馆主人往壁炉里添了些料，火焰更加旺盛了，“否则这位勇士会用那柄巨斧砍下你的脑袋。”

“哈？”罗密欧转头冲麦格尔金老爷子做了个鬼脸，“我真是太害怕了。”不过他仍旧选择了安静下来。

酒馆里的客人并不多，并且无精打采的。离这最近的旅馆就是骑马也要走上半天才能到达，他们只能在这里过夜，等待这场暴雪终结。

密闭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风雪大肆地灌了进来。壁炉内的火焰晃动着，噼啪作响。

室内的每个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寒冷而皱眉，他们望向门口。两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小伙站在那里，其中一个正在关门。

发色较浅的那一个抖落掉自己身上的雪花，然后拍打着他的同伴的大衣。

罗密欧眼尖地留意到了二人胸前挂着的十字架。末法时代，神职人员相当炙手。当然，他们也有可能只是当作挂饰罢了。

两位黑衣的旅人用凯尔特语交谈了几句，然后他们要了两杯烈酒。发色较深的那位靠在麦格尔金老爷子的吧台边，露出笑容。他大概是想笑得诚恳一些，但是那双细长的眼睛让他的笑容变得狡黠。

“你是这儿的老板？”年轻人的目光在酒杯上转了一圈，复又落到麦格尔金的脸上。

“显而易见。”麦格尔金翻了个白眼。

“那你一定知道迦门神庙在哪里。”

麦格尔金流畅的调酒动作顿了一下，“伽门神庙，那可是魔鬼的洞窟，你打听那里做什么？”

“我和我的兄弟要去那里探险。”年轻人勾住他兄弟的肩膀。

“愚蠢至极。”麦格尔金摇了摇头，“你们需要向西行走，经过三天四夜你们会到达伽门农山，翻过了那座山便是魔鬼的洞窟。”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比我想象中要简单。”发色浅的那个人说道。

“你那些多余的计划可以作废了。”另外一个语气嘲讽。

旁听的罗密欧再也忍不住了，“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走到兄弟二人身边，“从你出发的那一刻起，无论你是日夜兼程，是步行还是骑马。你到达伽门农山的时间都会是三天四夜之后，因为那里是魔鬼的地盘。”他特意压低声音以示警告，“不要轻易向西走。”

不仅是那对兄弟，酒馆内的大部分客人听到这话都喷笑出声。

斯拉夫人转头看了罗密欧一眼，而麦格尔金老爷子则面色严肃，“他说的没错，这里是边缘。很多西行的旅人再也没能回来。如果你们真的要去伽门神庙，我建议你们去找洛克，他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活着从伽门农山回来的人。”

“洛克？您是说滑稽小子洛克？”一个短发的女客人嗤笑道，“他不是个疯子吗？”

“那么，要到哪里去找他？”

“图铃，那是个小镇，人们都互相认识，想要打听洛克很容易。”

“该死的。”两兄弟懊恼地叹气，“下雪之前我们还曾从那个小镇路过。”

*斯拉夫光头佬的原型是电影里，被康纳用马桶砸死那位。

2.疯子

毗邻魔鬼的地盘，气候变化万千。昨夜的积雪已经消失不见，潮湿的大地亦被日光烘干。

罗密欧醒来时，其余的客人都还趴在桌上打着瞌睡，唯有东斯拉夫人不见了。他盘算了一下时间，那个光头佬大概是跟着第一趟路过这里的马车商队离开。

康纳和墨菲——昨晚那对要去伽门神庙的兄弟，罗密欧问出了他们的姓名。发色较浅的是康纳，较深的是墨菲。对于长幼问题，兄弟二人很是争论了一番。不过罗密欧更愿意相信康纳是哥哥，因为他看起来比另一个沉稳。这两个人的睡姿很僵硬，罗密欧猜测他们的大衣下一定藏着短剑。有谁会赤手空拳的去造访伽门神庙呢？

“你在看什么？”康纳抬起头时，正撞上罗密欧直勾勾的目光。

“呃，没，没什么。”罗密欧结巴起来，当他被康纳带着敌意紧盯的时候，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了。

康纳没再理会他，拽着墨菲的领子拎起后者，“醒醒。”

墨菲的眉心一皱，有些暴躁地睁开双眼，“……该走了？”

“下一趟车队还得一会儿才能到。”罗密欧殷勤地提醒二人。

原本就没有平息的疑惑再度浮现，麦卡曼努斯兄弟二人齐齐望向罗密欧，“你有话和我们说？”

“我……”罗密欧徒劳地挥舞了两下手臂，像是要挥走他的犹豫一样，“我想和你们同行。”

“去伽门神庙？”墨菲上下打量着罗密欧矮小的身材，意味很明显。

“我是个吟游者，我热衷于各类传说。”罗密欧的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也曾去过许多危险的地方。”

“你可以跟来。”康纳打断罗密欧的滔滔不绝，“不过别指望我们会保护你。”

又一趟车队到达的时候，麦卡曼努斯兄弟和罗密欧付钱买了马匹。赫尔墨商人的骏马速度很快，三人穿过一道溪涧和一片松树林，未及中午就到达了图铃。

这小镇不大，但来往的商人很多，故而显得十分热闹。空气中有蜜酒的甘甜味道，罗密欧贪婪地嗅着。

墨菲向路边的商贩打听滑稽小子洛克，商贩露出嘲讽的笑容，“小伙子，难道你真的相信他曾从伽门农山活着回来？来打听洛克的外地人可真不少，他只是个疯子，整天疯言疯语，说自己能窥伺未来。”

“他在哪里？”墨菲不耐烦地重申。

“一个银币。”

“操。”墨菲的眉头迅速向中间聚拢，商贩因他的怒火而后退了一小步。

“一个铜币总可以吧？”

“说吧。”墨菲扔了一枚铜币给他。

三人按照商贩所说的拐入一条小巷，敲响了巷尾那间屋子的门。那道门看起来破旧极了，门面上满是纵向的裂纹。像是一棵老树被砍成门的形状直接插在了这里一般。

房屋的主人连问都没问就拉开了房门，他的个子不高，留着一头卷曲虬结的长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站在门外的三人。罗密欧很快就被他略过了，在视线落到麦卡曼努斯兄弟二人身上时，洛克瞪大了眼睛。

“翻转。”洛克紧盯着康纳和墨菲，眼神令人悚然，“翻转。翻转。”他念叨着，然后啪地关上了房门。

“喂！”墨菲一脚踢在房门上，然而那房门比他想象得要坚实。

罗密欧叫嚷了半天，洛克始终没有再理会过他们。而这三位旅人也不可能顶着烈日一直守在这里，这场拜访变得荒诞，也许来图铃是个错误的决定。或者是，伽门神庙的魔鬼推动着他们踏上了错误的行程。

“他真的只是个疯子。”离开时罗密欧忍不住抱怨起来，用了相当嫌弃的语气，“我竟然把他当成了勇者。”

“他说了三次翻转。”康纳若有所思，“之前那个商贩还说过洛克自称能够窥伺未来。”

这场谈话无疾而终，没人能够领会疯子的意图。

三人在小镇里购买了足量的水和食物，准备踏上前往伽门神庙的未知旅程。

3.野风

三天四夜，罗密欧不愿再经历那样的旅程。

麦卡曼努斯兄弟与一位吟游者从名为图铃的小镇出发，当他们的马匹跨过边缘，迈入魔鬼的地盘时已是傍晚。

骤然降低的气温几乎把他们冻僵，呼啸的狂风吹散了他们燃起的篝火，来自赫尔墨的骏马也不肯再移动半步。

“我们的马会被冻死吗？”罗密欧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

“你应该先担心你自己，最好不要睡着，很可能醒不过来。”

康纳的话成功地让罗密欧颤栗起来，后者看着紧紧依靠在一起麦卡曼努斯兄弟，挫败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未真正地与这对兄弟同行，麦卡曼努斯们那么亲密。

就在罗密欧出神的这当口，他的后背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力道之大让他直接翻到在地。有那么一刻他被撞懵了，等他回过神时马匹已经四散奔逃。幸好他们的行李已经卸了下来。

“似乎是猫头鹰。”墨菲不确定地说道，他和康纳已经敏捷地避开了偷袭。

“看样子这是魔鬼给我们的见面礼。”

罗密欧的夜视能力一般，他只能看到夜空中盘旋着许多黑影。而麦卡曼努斯兄弟的目光似乎刺破了黑暗。他们终于亮出了藏在大衣下的武器，罗密欧原以为，这在末法时代佩戴十字架的二人能够神奇地变出两把克雷默长剑来，然而麦卡曼努斯兄弟拿出的只有两把花哨的十字剑。

就连自己今天在图铃现买的阔刃剑都比这两把十字剑强。罗密欧有些颓丧地想，也许他高估了这对兄弟。令他意外的是，自从康纳与墨菲拿出了十字剑后，没有一只猫头鹰敢于俯冲下来。尽管它们有着撞翻一个成年人的力气。

怪叫声在四野回荡，那些盘旋的怪物终于鼓足了勇气，冲向了倒霉的罗密欧。

这次罗密欧有了准备，猫头鹰砰地一声撞在了他的阔刃剑上。尽管如此，罗密欧仍是被撞得后退了一大步。

然而康纳并没有如他出发之前所说的那样袖手旁观，那柄花哨的十字剑及时地没入了猫头鹰的身体——

罗密欧闻到了烧焦的味道，他不敢再轻视十字剑了。

还没等他舒一口气，似乎是确定了罗密欧的阔刃剑没有威胁，其余的猫头鹰纷纷撞了过来。

尽管罗密欧算得上是个身手敏捷的家伙，墨菲和康纳也一直在替他分忧。在猫头鹰的疯狂扑杀之下他仍是被抓了十多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我觉得更冷了。”罗密欧跌坐在地上，身旁是数不清的猫头鹰尸体。

“失血的缘故。”墨菲冲罗密欧露出狡黠的笑容，“我这里有非常好用的药物，不过，一个金币。”

“……成交。”罗密欧咬牙。

康纳把他的毯子扔给伤患，“我和墨菲用一个就够了。”

独自盖着两条毛毯的罗密欧看着麦卡曼努斯兄弟亲密地缩在同一个毯子里，他们又开始用凯尔特语交谈了。罗密欧突然发现，尽管他和康纳与墨菲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他已经无法想象这对兄弟分开的样子。

他们如此契合。

正当罗密欧赞美他们的兄弟之情时，墨菲突然爆出一连串的脏话，紧接着被康纳摁倒在地上，兄弟二人互殴起来。

“哦不。”罗密欧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4.圣徒

清晨的雾霭包裹着视线，赫尔墨的马匹已经陷入重重迷障之中。它们自由了，当它们找寻不到主人的方向。

气温回升了许多，罗密欧忍不住阖上了困倦的双眼。墨菲提供的药物似乎真的有奇效，他觉得身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疼痛了。

三人的休憩直到正午来临才结束。脚下的大地变得灼热，扑面而来的风都滚烫。他们不得不背起行囊，戴起披风和兜帽，去寻找一处荫凉。

“奸诈的魔鬼。”罗密欧哼道，“它不会任由它的访客原地不动的，所以它不断地提供着苦难。”

“我们去终结它。”墨菲眯着狭长的眼睛笑起来。

“所以说，你们是神职人员吗？牧师之类的？”罗密欧回忆起昨晚的战斗，“你们的剑可真威风。”

“不是。”康纳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伸手握住它，“我们只是独自游荡的圣徒。”

“圣徒？”罗密欧愣了一下，“现在是末法时代，伙计们。如果你们去教廷，凭你们的能耐，他们会给你们很高的待遇。”

“我们有自己的除魔法则，不为物质而持剑，不为信仰献花。”麦卡曼努斯兄弟异口同声。

“听起来可真酷。”不过有点死脑筋就是了，罗密欧将下半句咽了下去。

温度越来越高。脚下的绿地已他们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了生机，野草变得枯黄，仿佛于一瞬间历经了四季。旅人的汗水滴落在开始龟裂的土地上，转眼便被蒸干。

大地，万物的摇篮，此刻透出的只有死寂。

罗密欧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变成燃烧着的柴火，然后化为焦炭。真是让人难以下咽的死法。

“它的魔法作用于人类身上时似乎有所削减。”康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然我们早就该燃烧起来了。”他的眸光闪动，像是陷入了思索。

墨菲眯起眼睛打量着天空，用凯尔特语与康纳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突然扭头看向罗密欧。

“你害怕吗，吟游者？”

“昨晚我就后悔了。”罗密欧唉声叹气地举起双手比划出一个投降的姿势，“不过，既然已经无法回头，我还是尽量保持吟游者的体面吧。”

“其实魔鬼远没有传说中那么强大的力量。”墨菲似乎兴致不错，与罗密欧交谈起来，“末法时代，不只针对人类，恶魔也会受影响。”

“但是伽门神庙的魔鬼很强大，他是这里的领主，主宰这里是寒冬还是酷暑。”罗密欧的表情生动起来，他喜欢描述传说，“你别忘了，无论你以怎样的速度行走，到达伽门农山的时间都是三天四夜。”

“操它的主宰，它就用这种把戏吓退怯懦的旅人。”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了然与嘲讽，“这是一片没有回溯痕迹的无边荒原，也许我们已经到达伽门农山了。只是在它布置的幻境里打转。”

把戏被拆穿的那一刻，幻境崩塌。

罗密欧愕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山脚下，麦卡曼努斯兄弟正抱着胳膊看他，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

“你们早就勘破这是幻境了？”

“深陷其中之后才发现的。”康纳闲散地笑了笑，“现在幻境已破，你可以安全地离开。我们不确定伽门神庙的领主有多危险，做出选择吧，吟游者。”

“操。”背上的行囊突然沉重起来，理智一点，罗密欧。他踌躇地站在原地。

“那么，祝你好运。”麦卡曼努斯兄弟真诚地说，然后转身留给罗密欧两道黑色的背影。

伽门农山已在他们的脚下，恶魔的巢穴伽门神庙就在山巅。离恶魔如此之近。

罗密欧突然想起了那个拿着巨斧的光头佬，想起了自己像对方搭话时，斯拉夫人看向他的不屑目光。

如果不上山的话，在图铃买的那柄阔刃剑就白搭了。这一路上的勇气，也不能白白提起。

“喂，伙计们，等等我！让我来记录圣徒与恶魔的传说！”

 

5.瞳孔

在那令人心悸的浓重血腥味飘来之前，墨菲正嘴硬地指责罗密欧不该跟来，而后者则说自己足够机灵。

康纳好笑地看着他们争论，他的兄弟明明已经认可了罗密欧，却仍是要在口角上和那个吟游者分个高低。紧接着，他的鼻尖耸动了两下，血液的腥气被山风吹了下来。

三人很快便寻到了腥味的源头，三匹来自赫尔墨的骏马倒在山路上。它们被开膛破肚，裸露的岩石被血液染成刺目的红。从腹腔里流出的脏器周围聚集着蝇虫。

是我们的马，是魔鬼的警告。不安与愤怒瞬间攻略了罗密欧的脑海，他下意识地望向麦卡曼努斯兄弟。只见墨菲的眼睛亮的像是着了火，罗密欧能够清楚地看见他额角凸起的青筋。康纳沉着脸色，嘴巴抿成一道锋利的线。他的胳膊搭在墨菲的脊背上，安抚着愤怒的兄弟。

“你惹毛我们了。”墨菲的怒火烧灼着这山坡，对着山巅咬牙切齿。他的喉咙里似乎压抑着滚烫的火星，不咬紧牙关就会点燃他所看到的一切。

他们加快了登山的步伐，一言不发。这样的气氛让罗密欧替那个魔鬼紧张起来，或许这一次恶鬼真的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烈日当空的正午，三人抵达了伽门农山的顶点。伽门神庙和罗密欧想象地不太一样，不是阴暗的洞穴也不是血腥的殿堂，只是一座朴实无华的庙宇。

康纳与墨菲对视一眼，他们同时拔出了十字剑。

“来吧，让我们兄弟二人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还未等三人踏进庙宇，一个硕大的身影就飞了出来，砰地砸在地面上。

罗密欧吓了一条，他远远跳开，等他看清了那个身影之后又怪叫起来，“是那个拿着战斧的斯拉夫人！”

斯拉夫人趴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口鼻血流不止。

“伙计，你遇上了什么？”康纳蹲在他身边。

“沙……”斯拉夫人艰难地喘息，“沙漏……”他呛咳起来，胸膛像风箱一样卖力鼓动。而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一样迅速地枯槁萎缩。

“什么沙漏？”

“活不成了。”墨菲皱眉查看着斯拉夫人的伤势。

光头佬闭上了双眼，他的尸体像是一具干尸。康纳将手探入他的颈间，拿出了他的铭牌，“他叫伊万·契诃夫。”

“安息吧，伊万。”麦卡曼努斯兄弟站起来，转身走向庙宇，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

“上帝保佑。”罗密欧划了个十字，然后紧随其后。

空荡的庙宇之中只有一座等人大小的石像。三头八臂，手握巨剑，长矛，盾牌，叉戟。石像的胸膛内嵌着一个沙漏，沙漏内的白沙因着魔法的缘故而循环不息。

墨菲对上石像的双眼时不由屏住了呼吸。

石像的双眼是血肉筑成的，它的右眼是幽深的黎明，左眼是古老的昨天。

现在，那双恐怖的眼睛正凝视着三位外来者。

魔鬼滞涩的声音钻入外来者的脑海——

“……勇士的……白骨……磨成砂……”

6.终焉

它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就在罗密欧疑惑自己是否幻听的时候，石像动了。它的手臂多如蜘蛛，动作却并不灵活。

麦卡曼努斯兄弟二人迎了上去，逼近石像。康纳发现自己的动作也变得滞涩，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变得沉重。

它盯着我。这个念头冒了出来，康纳皱眉看向石像的双眼。

“你磨蹭什么呢？！”墨菲用十字剑帮康纳隔开刺向他的叉戟，声音急切又迷惑。十字剑与叉戟交锋的那一刻，巨力震得墨菲手臂发麻，两把武器之间也迸射出火星。这使得圣徒不得不倒退了几步。

它在盯着我，减缓我的动作。发不出声音的康纳竭力地抬起自己的手臂，试图将武器刺向石像的眼睛。同样的，石像手中的巨盾也砸了下来。

“康纳！”墨菲叫嚷起来，想要冲过去推开他的兄弟，却被石像手中的巨剑拦住了脚步。

罗密欧轻巧地绕到石像的后方，手中的阔刃剑斩向了恶鬼的头颅。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武器与石像相触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这他妈的简直是金刚石。”罗密欧彻底愣住了，折断的剑刃被崩飞，断刃深深插入了庙宇的穹顶。然而石像毫发无伤。

背后的偷袭使得恶鬼扭转了视线，康纳终于从那滞涩的状态下挣脱出来。巨盾砸在地上，震得整个庙宇都颤栗起来。

谢天谢地。康纳深呼吸，差一点就被砸成肉泥。

“避开它的眼睛，也许那里是他的魔法中枢。”

麦卡曼努斯兄弟向后跳开，迅捷的动作很快就与石像拉开了距离。

“伙计们——”

罗密欧的尖叫只传达了一半就无法再发出声音，他已经进入了石像的视线范围。闪着寒光的叉戟用令人心悸速度从高处刺了下来。

康纳和墨菲从背面冲了过去，两把十字剑同时刺入石像的双眼。

恶鬼的动作停驻下来。

“妈的。”罗密欧颤抖着躲开老远，“老子他妈差点吓出屎了。这该死的玩意儿被你们终结了吗？”

康纳和墨菲绕着石像走了几圈，旋即打量起石像胸膛上的沙漏，它仍在循环。墨菲用剑刺了一下，没能将沙漏打破。

“怎么做到的……我操！”等康纳从眩晕中回过神时他已经跌落在地，眼冒金星。他被石像拎了起来，狠狠地掷在墙上。后背痛得似要断掉，脑袋里还回荡着碰撞的巨响。

“墨菲……我的天……墨菲！”

罗密欧的叫嚷声让康纳心忧，他拼命将模糊的视线聚焦，看见他的兄弟亦被石像举了起来，巨剑穿破了墨菲的胸膛。

康纳的脑袋轰的一声，一股腥甜涌上他的喉咙。

鲜红的血液从墨菲身体里喷溅出来，将石像胸前的沙漏染成心脏的模样。血液的滋养使得恶鬼被捅瞎的双眼再次生长起来。

在墨菲的身体从半空中滑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康纳甚至分不清被捅的人是墨菲还是自己。莫大的疼痛包裹了他，让他无法呼吸。

而他所无比熟悉的，他兄弟的身体，如同先前那个斯拉夫人一样开始枯槁。

他想要站起来，去斩杀那个该死的，伤害了他兄弟的魔鬼。可他的思绪太过纷乱，他的脑子里爆发出无数个活剐石像的念头，身体却不知该执行哪个步骤。

直到那个窥伺未来的疯子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翻转。”

康纳用他沙哑的喉咙叫嚷起来：

“他妈的翻转！”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爆炸的引线，被墨菲血液染红的沙漏倒转起来。让它循环的魔法似乎停歇了，下滑的白沙缓缓上升，当下层变空而上层被填满的那一刻。石像轰然坍塌。

康纳冲过去，在四散的碎石中抱住他兄弟身体。

枯槁的身躯逐渐恢复常态，胸前的伤口也开始愈合。

罗密欧看着相拥的兄弟二人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他们为何不与教廷为伍，只做独自游荡的圣徒。

两个人也是“独自”，麦卡曼努斯是一体的。

兄弟相爱，或许是愚者眼中的悬崖。在心有所悟的圣徒心中，太多不可违背的法则只是浮夸。

end